臺北客家冷知識系列7

臺北客家冷知識系列7

 

日治時期臺北市的客家採茶戲

李沅臻

  採茶戲廣義來說,泛指流行於客家聚落的客家族群表演藝術。內容以茶文化為主,以客語為表演語言,由丑角、旦角結合歌、舞、音樂表演,被視為客家族群戲劇的代表。形式上包含「三腳採茶戲」、「相褒戲」、「改良戲/客家大戲/採茶大戲」三類,統稱採茶戲[1]

    三腳採茶戲與相褒戲乃是客家戲劇早期的演出型態,屬小型的演出型式,用語多為俚俗草根、貼近民眾生活,情節或純樸、或粗獷或戲謔。又稱客家大戲的改良戲,則出現於1920年代,受到盛行的北管戲、四平戲、京劇等大戲的影響,改變並擴充了演出型態,走向登內台戲院演出的大型戲劇模式,成為重要的蛻變發展。

    早期採茶戲以一位名為張三郎的主角賣茶[2]為故事基礎,在客庄裡非常受歡迎,過去只要戲班一開鑼,所有人都會放下農事,趕往戲棚,所以形成了「採茶入庄,農地放荒」的諺語。不過,採茶戲可不只在農村流行,在日治時期的報章雜誌裡,也常可見到採茶戲在臺北市或周邊城鎮演出的盛況。例如,日治時期最早的臺北市採茶戲新聞報導出現在明治31年(1898年):

  「近有臺中採茶戲前來,臺北大稻埕依仁里街則有某甲、某乙倡首捐資搭柵,邀來般演,其聚睹者何止千餘人,而採茶姐則盡情般演,致令幾輩少年鼓掌稱善哉,或送以金手指,或送以串鍊云。[3]

  當時有採茶戲班從臺中來到臺北演出,大稻埕依仁里街(依仁里街位於今大同區環河北路、迪化街二段58巷、昌吉街一帶)有民眾集資搭設戲棚,邀請他們演出。活動現場吸引了超過千人,獲得滿堂彩。甚至有少年受到「採茶姐」的吸引,致贈貴重的戒指、項鍊。事隔三個月,大稻埕再次出現採茶戲熱鬧演出的報導:

  「近臺中有採茶戲前來臺北一昨夜在稻津(今大稻埕)教堂後搭枰開演惹得遠近人民爭先來觀者絡繹不絕……[4]

  大稻埕是當時臺北市的重要港口,聚集各地的商人,也聚集各式各樣的娛樂活動。如果看看日治時期的戶口調查情況,1905年臺北的粵籍漢人[5]只佔全部漢人的0.26%,1926年時占了1.23%[6]。以這樣的比例來思索1898年臺北市採茶戲的興盛情況,可以知道日治時期臺北的客籍人口雖然不多,但客家表演藝術的影響力不容小覷。採茶戲的風行,或許是探索「臺北客家」的重要線索之一。

你打賞,我唱歌:與觀眾面對面的臨場抽考

  明治31年(1898年)7月的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也記錄了臺北州的板橋演出採茶戲的實況:

  「以其歌舞後,但自執杯奉茶下棚清(請)客。有一、二位知趣者進前接飲,獲贈之銀圓、或錫(賜)之物品。即以銀物編出一歌……。[7]

  明治34年(1901年)又有〈演唱山歌〉這則新聞報導:

  「稻里(今大稻埕)有採茶戲,來自中路。其演唱時與梨園不同,蓋惟憑優旦唱山歌之調,信信道出。手捧煎茗請諸,來觀之遊子或磧以硬幣銅板,各憑意氣而爭先著,遂彼此分群成隊……。」[8]

  1901年5月,大稻埕又有臺灣中部的採茶戲班受邀表演,新聞特別提到小旦唱山歌調等。前面這二段新聞剛好都提到採茶戲中著名的〈糶酒〉這段戲中的經典片段,戲演到這個段落時,小旦就會端茶請觀眾飲用,這個時候觀眾就可以打賞金錢或禮物,旦角便用這些禮物編歌詞,即興演唱。

  〈演唱山歌〉這則報導提到「其演唱時與梨園不同」,這種演員和觀眾現場一來一往、緊密互動的逗趣方式,具有強烈的互動性。學者范揚坤(2011)認為確實和其他傳統戲曲有所不同,甚至與今日看到的採茶戲演出形式都不同。[9]

山歌緊唱緊有情:知識分子的危機感

  「……一則曰情郎哥,再則曰情郎哥,直佚聞者意亂神迷、手舞足蹈……擬在慈惠宮搭棚演唱。先時來觀者,男婦殆數百人,後被街長聞知,恐其敗俗傷風,出為阻擋,遂乃中止,眾皆一哄而散云。[10]

  由於採茶戲情節、內容具有強烈的俚俗、生活調劑性質,常常有男女互訴衷情、調笑戲謔的劇情,在知識份子的眼裡,更是三句不離「情郎哥」,雖然民眾都很喜愛,但許多衛道人士卻認為傷風敗俗、危害秩序。

  不單單是採茶戲,當時代包括歌仔戲等傳統藝術,常被報紙以負面形象報導。甚至有板橋慈惠宮的採茶戲班演到一半,就被街長(類似今日的鎮長)中斷,數百名觀眾失望地離開的報導。

「近日稻艋各處,已有為此絃歌者」

  雖然採茶戲不被當時的衛道人士認同,不過,它真摯直率的草根性,加上動聽的音樂,受歡迎的程度絲毫不受影響,依然不停搬演:

  「粵籍有採茶之戲……遂至閩籍僻壤,亦被其風。近日稻艋各處,已有為此絃歌者,特未扮演耳。」 [11] 

  例如1910年的新聞報導記載,客家採茶戲已經從客家庄風行到連閩南庄都很興盛。連最近臺北的大稻埕、艋舺一帶,也有了學習演奏採茶戲曲調的伴奏演唱者。學者劉美枝(2011)認為:採茶藝人以江湖賣藝方式遊走各地,間接傳播了客家戲曲音樂[12]

  從以上的報導與研究可知,當年客家文化在臺北的影響力,其實遠遠超乎我們想像,也許是當時臺北的客家人口超越官方統計數字,也或者,是採茶戲獨特的藝術風貌,打破了語言的限制,吸引了大量非客籍觀眾觀賞、學習,無論是何者,都值得進一步研究。

 

[1]林鶴宜,2015,《臺灣戲劇史》增修版,臺北:臺大出版中心

[2]《張三郎賣茶》採茶戲,共包含〈上山採茶〉、〈勸郎賣茶〉、〈送郎挷傘尾〉、〈糶酒〉、〈勸郎怪姐〉、〈茶郎回家〉、〈盤茶‧盤賭〉、〈問卜〉、〈桃花過渡〉、〈十送金釵〉等十段故事。

[3]〈演採茶戲〉《臺灣新報》,1898.4.28,第488號。句讀為筆者所註。轉引自徐亞湘(2009)。史實與詮釋:日治時期台灣報刊戲曲資料選讀。國立臺灣傳統藝術總處籌備處。

[4]〈演採茶戲〉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898.7.10,第56號。括號為筆者所註。轉引自劉美枝(2019)。討論客家大戲(改良戲)之興起與發展。在鄭榮興、張維安(主編),臺灣客家研究論文選輯11:客家戲曲。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。

[5]據林正慧(2015)說法:臺灣總督府的戶口調查受清代方志影響,以「省籍」作為人群分類界線,因此「福佬人」、「客家人」被記為「福建族」、「廣東族」,閩籍客方言人群或粵籍福佬便須抉擇認同祖籍或是方言。

[6]資料來源:鄭正誠(2007)。日治時期台灣客家族群人口動態之研究。行政院客家委員會。

[7]〈禁採茶戲〉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898.7.19,第63號。句讀為筆者所註。轉引自徐亞湘(2009)。史實與詮釋:日治時期台灣報刊戲曲資料選讀。國立臺灣傳統藝術總處籌備處。

[8]〈演唱山歌〉《臺灣日日新報》1901.5.8,第902號。括號為筆者所註。轉引自范揚坤(2019)。山歌並採茶:採茶戲娶外來音樂元素的吸收、內化動態過程。在鄭榮興、張維安(主編),臺灣客家研究論文選輯11:客家戲曲。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。

[9]范揚坤(2019)。山歌並採茶:採茶戲娶外來音樂元素的吸收、內化動態過程。在鄭榮興、張維安(主編),臺灣客家研究論文選輯11:客家戲曲。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。

[10]〈禁採茶戲〉《臺灣日日新報》1898.7.19,第63號。句讀為筆者所註。轉引自徐亞湘(2009)。史實與詮釋:日治時期台灣報刊戲曲資料選讀。國立臺灣傳統藝術總處籌備處。

[11]〈鶯啼燕語〉《臺灣日日新報》1910.4.1,第3576號。轉引自劉美枝(2019)。討論客家大戲(改良戲)之興起與發展。在鄭榮興、張維安(主編),臺灣客家研究論文選輯11:客家戲曲。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。

[12]劉美枝(2019)。討論客家大戲(改良戲)之興起與發展。在鄭榮興、張維安(主編),臺灣客家研究論文選輯11:客家戲曲。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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